前几天翻沈从文的《边城》,书的序里写着:沈从文(1902-1988)原名沈岳焕,湘西凤凰人。他出身行伍家庭,祖父年少时卖马草为生,因镇压太平军有功,官至贵州提督,后厌倦官场辞官归隐。
只读了这么几句,这“归隐”两个字却突然让我莫名地爱极。
这两个字让我想起我做过的好多美梦。我忽然想也许这个词已经潜入我的脑海里很久,或许我的心灵早已渴望过上一种“归隐”的日子。
常常会邂逅这样那样的美景。有时在清晨,有时在午后,有时在夜里,那些美梦总会不期而至。
诸如绿草如茵的原野,清亮曲折的河流,翡翠般的湖面。彼岸桃花盛开,开得繁茂,粉白的细碎的花朵,洋洋洒洒的飘落在青石板上。姐姐在岸上嘱咐我,乘着木筏,我便可以,一路顺流而下,抵达终点。
昨夜又梦到了海,那蓝宝石一样的深蓝色像极了海洋之心。海仿佛就在我的眼前,腥咸的气息笼罩着我,而我并不惊慌。有人戴着毛线帽在唱歌。我看到海洋漫过了大片的麦田,那么多的麦穗浸在海水中微漾着。一条分割出来的小路上有祭奠过亡人的曼陀罗,一朵,两朵的白色小花寂寂的散在路边。小路通向远方。海,深蓝,滔天汹涌。那蓝色的浪头直卷着晶莹的浪花一波又一波地冲向一些露着头尖的古堡。而堤上的桃花却依然是桃之夭夭,灼灼其华,开得茂盛。成群结队的鱼儿在清澈的海水中露着灰色的脊背,以标枪一样的速度向岸上冲过来。
梦境是乱了些,但这些梦总会让我重新打起精神,仿佛能让所有的往事随风,不再不堪回首。
夏天园子里锦天全部盛开时,遍地都是黄而细碎的花朵,与周边栾树半空中的同样黄同样碎的花朵彼此遥相呼应。眼前忽然之间好像除了绿就是黄,那些柳树,槐树,灌木,蔷薇好像全部都成了配角儿,主角是它们。一个黄灿灿的世界,很容易让人想到千里之外的婺源。
说到婺源,又想起在一本书上偶尔读到祝勇的《婺源笔记》:“在婺源,几乎所有的事物,诸如田野、青山、石墙、烟囱,都是吸光物,质地粗糙,风从上面溜过,都会感觉到它的摩擦力。婺源不属于那种夺目的事物,这里没有一处是鲜艳的,它的色泽是岁月给的,并因为符合岁月的要求而得以持久。为了表明谦卑,它把自己深隐起来。延村、思溪、长滩、清华、严田、庆源、晓起、江湾……反反复复的村庄,在山的皱褶里,散布着,像散落的米粒,晶莹、饱满、含蓄、难以一一捡拾。”
从沙漠里采回来的一束野花早已经干枯,却有神采飞扬的姿势。那细碎的花穗不经碰,轻轻一碰就会落下许多碎花粒。我把它和一些绿色植物放到过道里的窗台上。每天下班回家摸出钥匙开门,我总会先看一眼我的野花和那些绿色的植物。并且会想到杭州一个美女网友写的那句:“我愿意用一千首诗,来换半亩狗尾草和一簇野花。”所以想我这束野花或许也能值一千首诗。
母亲前一天问过我这些野花来自何处,我告诉母亲那是沙漠里的一种植物,浅粉淡绿的花穗,颜色又很美丽很缥缈,而且从沙子里拔起来的根须洁白虬劲,不染纤尘。是君子风度,是不张扬的淡雅,而我当时以为母亲也喜欢。
母亲在家,感觉幸福得不像话,下班后再不用急急忙忙赶回家做饭,也不用为了每一顿的饭菜吃什么如何做而愁肠百结。下班回家后脱掉外套和鞋子,坐到桌边准备吃饭。随后便听母亲说她上午收拾楼道,把我的野花全扔了,原因是占地方。“那可是一千首诗啊!”我“蹭”地站起来,心有不甘地打开五楼居室的窗户,看到我那一千首诗果真已经置身于草地上的垃圾筒里了。该不该立刻穿衣下楼去捡回来?而我捡回野花,会不会又驳了母亲的面子?
可是,那一天在野外的时光又怎么能够让我忘记?
白茫茫的蒹葭被夕阳镀上一层金色。起伏的沙丘,高低错落。一段斜坡上,野花和艾草茂盛地生长着,艾草那独特的香味儿,在正午的阳光下蒸腾,令人不由得想深呼吸,将这清新的泥土的芬芳和野草野花的气味儿一起深深吸入肺腑。记得我们当时是脱掉了脚上的鞋子,在沙漠里跑着,跳着,一路笑谈……看到枝上那么多麻雀呼拉拉的被我们惊飞,想到了那句“每只鸟儿都是一片片会飞的叶子——如果以目光为枝。”
而丹长发上的那枚青花瓷发夹,也就是那一天因为天气太热,被我拿来别我散乱的发,后因要拍照又取下来放到草地上,离开时又忘记带走,从而遗落在那个筑着鸟巢的大树底下。归去的路上,我们采到了大把野花……
最后还是母亲,在我犹疑不决时已经下楼帮我将那束野花捡了回来,重新又归置于窗台。许是听到我突然发现花被扔掉时的怪怨语气;许是看到我突然而来的失落表情;许是年龄大了老人就会开始变得宽容。总之向来强硬的母亲迁就了我的矫情,从而让我心又有所依,并有失而复得的欢喜。
在另一个城市逛街,遇到品牌为雪歌的一条手掌宽的蓝花布小围巾,纯棉布纹理,疏又薄。那青花的韵味,配着我的蓝色亚麻长裙极好,照镜子,镜里那个眉眼憔悴的人因此有了一种很古朴的气质。围巾的价格于我却极昂贵,并且几乎没有折扣。转身离开时并不决绝,一再回头。纯棉的蓝花布,让我想起了翠翠。
《边城》的结局,只剩一日又一日依然守着渡口的翠翠。
到了冬天,那个圮坍了的白塔,又重新修好了。那个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梦里为歌声把灵魂轻轻浮起来的年青人,还不曾回到茶峒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
由此又想,沈从文还是温情的,他让所有因读过《边城》而记挂着翠翠的人心怀美好。哪怕,只是对翠翠梦中的那把虎耳草心存念想。
有念想,就会有期盼。有期盼,翠翠的岁月就不会老。 |